
作家徐风的新著《江南器物志》,突破传统文体局限,以全新的创作技巧,开创 " 器物志文学 " 叙事,打通今人与旧物的屏障,提供一种解读器物的全新视角,还原出太湖西岸一座虚构古镇里真实的器物记忆。
一幅清明上河图、一部民间风情史、一座江南民俗馆,这般概括《江南器物志》并不为过。书中鲜活、跳脱、充满生命灵性的文字,化为琳琅记忆,旧时光里的老物件纷纷苏醒,破土而出。全书十个章节,以龙骨水车、一品当朝锅、合欢桌、雀桥仙、扫地僧等十个人物或器物作题,篇名只是一把钥匙,一根导火索,念一句芝麻开门,门内数量可观的庞杂器物、鲜活故事,遵循清晰的轨道,呼啸而至,读者在引人入胜的情节里完成对江南器物的深刻认知。
器物的背后是家长里短、是人情冷暖、是权力争斗、是家族兴衰、是朝代更迭。而《江南器物志》的背后却是徐风历经十年乡野调查,查阅、融合上百本地方史志、历史掌故、宗族家谱,整理江湖传说和坊间逸闻,粹取人生经验和个性思辨,汇聚成掌中宝书,更成为传承物质遗产和江南人文精神的美好载体。
为了撰写这部作品,徐风查阅了百余本关于器物的书籍,多次前往苏州、南京、上海等地查阅地方志,并在民间广泛走访,从口述历史中打捞那些被正史遗忘的记忆。他以大量的实地调查和文献研究为基础,根据民谣里的某个唱词,或遗留的一件老物件进行合理推演,融合方志考据、古籍钩沉、口述历史,用文字还原历史现场。比如,在撰写《龙骨水车》时,徐风引用《农政全书》" 以拖耙腰后搂之,仍手握镰柄,芟其遗余 " 的记载,考证出 " 拖耙一日可得净麦十余斛,古时以五斗为斛,如此计量,颇为可观 " 的细节,挖掘出康熙南巡时曾为老农郑龙大 " 搭把手 " 的民间故事。他将这些散落在民间的记忆碎片拼凑起来,还原出器物在历史长河中的真实面貌。他将史志记载以外的普通百姓,以文字的方式复活。这里生活着官吏、书生、农人、商贾各式人等,这里有着科举、稼穑、节庆、嫁娶等中国文化语境里最具仪式感的鲜活记忆,有着酒楼、当铺、钱庄、塾馆等人们古往今来温暖的生活驿站。有着菜单、食谱、药方、古玩、书画等人类精魂里不可或缺的养料。器隐镇在地理意义上虽是虚构的,却承载着惊人的真实肌理。作为徐风的同乡人,我阅读时常常会心一笑。书中大量原型历历在目。南山、西大街、大人巷、百果巷等等称呼沿用至今,徐阁老、周延儒、许胤宗等等都是历史典籍中真实的记载,众多消逝于历史风尘里的事物也能在口口相传的民间传说里找到真实的生命脉动。书中万千器物皆有据可证,有料可查。
徐风在《江南器物志》中的探索,远不止于器物的形制与工艺。他穿透物质的表象,直抵背后的 " 器道合一 " 的哲学思考。徐风从细微线索中推演历史真相的能力令人叹服,比如,他能通过一件老家具,构建出一个活生生的民间工匠形象及其精神意象。从一张合欢桌的离合,照见封建纲常对女性的束缚。用一口一品当朝锅塑造出一位坚韧大气的民女形象。通过农谚 " 宁换老婆不换犁 ",揭示出在传统农耕社会中,器物竟比血肉之躯更具价值的残酷现实。在老农郑龙大装锄把对 " 杀 " 与 " 勾 " 的拿捏细节,体现出手艺里的民间智慧以及 " 慢就是快 " 的哲学思考。还有《扫地成僧》里扫街人罗饭桶的扫帚,《邛竹鸠杖》里士大夫的拐杖等,《雀仙桥》里的医具,在徐风的笔下,都升华为精神的戒尺,丈量世道人心。故事更是扣人心弦,比如《龙凤呈祥》,描写的是木匠的故事,展示的是各种品类与用途的木工家具,真实揭示的是器物背后雇主与匠人之间熠熠生辉的知遇之恩,以及底层夫妻苦难岁月里的深厚情义。
《江南器物志》可以说开创了器物志文学新模式。
散文与小说最大的区别是真实与虚构,虚构的小说来源于真实的生活,而视真实为命脉的散文可不可以讲一种有别于小说的故事,就是在基调真实、伦理合乎边界的基础上,根据族谱、社会调查、民间传说等合理推演,让史料复活,化腐朽为神奇,让散文变得更加鲜活而立体。《江南器物志》,无疑是徐风交出的一份圆满答卷。
徐风常说,做人要规矩,写文要放荡。在文学创作方面求新求变的他在《江南器物志》里打破传统散文叙事,扎根于扎实的器物文化研究与地方风物考据,通过丰满生动的故事和人物,赋予冷硬的器物以温度与灵魂。既坚守散文真实性的命脉,又以抒情浪漫的笔法将本是晦涩难懂的器物说明书,写成趣味性强,具有生命力的 " 器物志文学 "。你看,他写经济状态:" 连枷嘴吃油多了,农人肚里的油就少了 "。他写抽大烟," 烟抽进去,骨头突出来 "。他写瘦夫壮妻," 一个五大三粗,一个瘦骨伶仃,好像螳螂栖在蹄髈上 "。……
《史记》里记录的都是王侯将相,小人物却只能出现在小说里,徐风用散文的形式完成对小人物的著书立传。《江南器物志》一经面世,便入选 " 中国好书 " 月度推荐书目,登上《光明日报》好书榜、百道好书 7 月榜等多个权威榜单。此书引发文坛热议,更有编辑主动邀约我这个同乡人写一写书评,我想他的大胆尝试已然成功。
徐风在跋中自问:" 器隐镇究竟在哪里?" 然后给出了意味深长的回答:" 就在我们的脚下。" 器隐镇正是以宜兴阳羡古城为母本,凝聚江南万千乡镇之魂魄。他粹取器物之精魂,完成对万千世界的对话。器物苏醒,在器隐镇的长生桥畔低语。万物佑生,江南的集体记忆生生不息。
(作者系宜兴市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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