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AI 被反复证明是 " 时代风口 " 的 2025 年,33 岁的张诚开始频繁把简历投向国企。
他是算法工程师、AI 创业公司的技术主管,仿佛站在浪潮最前沿。但真正的生活却是:降薪一半、长期加班、项目反复推翻,以及对公司还能撑多久的无尽焦虑。
试水 AI 创业不到一年,他就意识到,风口并不等于安全区。对普通技术人来说,最火热的赛道,反而可能是风险被放大的地方。当创业想象迅速破灭,稳定成了他的救命绳。
如今,他唯一的执念,是逃离这片虚假的繁荣,上岸国企。
逃离 " 风口 "
趁着午休的空档,张诚翻出自己的简历,发给一位在国企工作的朋友,请他帮忙内推。
摁下发送键前,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扫视了一圈四周,又把电脑屏幕的亮度调到最低。那一刻,他心里阵阵发虚,觉得自己像是在 " 做贼 "
在北京一家 AI 初创公司担任技术主管还不到一年,张诚已经私下向二十多家国企投递过简历。
最近,他开始紧锣密鼓地寻找目标、准备笔试。为了面试,他专门添置了一件白衬衫。每天工作的间隙、通勤的路上,他刷题库、查经验,试图提前适应那套完全不同的职场规则和面试逻辑。
身处最火热的 AI 赛道,却一心想着 " 上岸 " 国企。放在一年前,张诚会觉得不可思议。
这一年里,他的薪资直接腰斩,跌回了刚毕业时的水平,收入几乎与国企员工持平。然而,工作强度却从大厂时期的 "996" 升级成了现在的 "007"。
更让他难以承受的,是那种长期悬在头顶的不确定感。
项目会不会突然被叫停?方向会不会再次推翻?公司还能烧多久?这份饭碗,还能不能握在手里?
张诚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所谓 AI 创业,很大程度上是在 " 陪老板下注 ",而输赢,从来不由自己决定。
这种不安,并不是从 AI 创业才开始的。
2016 年本科毕业后,张诚进入互联网行业做程序员。七年时间里,他在三家公司之间辗转,从后端开发转向算法方向,技术越来越专,位置却越来越不稳。
互联网最热的那几年,他一度觉得自己搭上了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直到 2023 年第二次被裁,他才意识到,这趟车上永远不缺新人,而大龄程序员,随时可能被甩下去。
临近三十五,就业机会开始明显收窄。基础岗位有大把年轻人可选,轮到张诚时,用人方更希望他 " 能带团队、懂管理 "。但现实是,他的职业路径始终停留在执行层面,既没赶上升职节点,也缺乏真正的管理经验。
那阵子,张诚短暂地 " 躺平 " 过。他不设闹钟地睡觉,给游戏机充会员,白天黑夜混在一起。与前两次换工作间隙不同,那次他几乎没有刷题、投简历,更像是对现实的一次消极回避。
改变来自一通大学同学的电话。
" 我准备做 AI 创业,你要不要来当技术主管?" 电话那头的同学语气笃定,反复强调大模型的颠覆性,以及创业团队的未来空间。
这位同学一直走在张诚没走通的那条路上:头部互联网大厂出身,带过团队,有资源,也有人脉,如今顺势进入创业阶段。
ChatGPT 爆火后,张诚确实重新燃起过对大模型的兴趣。创业,也曾是他初入职场时的终极幻想。
" 技术负责人 "" 从 0 到 1"" 不能一直打工 ",这些词被同学一股脑抛出来,击中了他心里那点尚未熄灭的遗憾。
33 岁这一年,张诚决定再赌一次。
他接受了薪资减半的条件,加入这家 AI 初创公司。没想到,这团火焰,连一年都没能撑到。
AI 创业的饼,一口没吃到
刚入职时,张诚也曾有过一段短暂而热烈的 " 热恋期 "。
公司的首个项目是开发一款面向海外市场的新闻导览工具。功能听起来很扎实:自动抓取各大媒体内容,再用大模型生成摘要,帮用户节省阅读时间。
作为技术主管,他带着两名工程师没日没夜地搭建搜索和推荐系统的底座。
那段时间,他仿佛回到了刚入行时的状态,通勤路上刷技术论坛、听 AI 播客,吃饭间隙也在追大模型的最新进展。不到一个月,核心技术框架就基本成型。
成就感却在一次周会上被迅速击碎。
那原本是一次阶段性成果汇报。会议刚开始,老板却毫无预兆地推翻了所有方案,把周会直接变成了一场 " 推翻大会 "。他当场拍板,停止新闻产品开发,转向音视频信息流助手。理由很简单:文字不是未来,短视频和播客才是。
仅仅因为老板的一个念头,团队一个多月的拼命努力瞬间化作废纸。张诚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在缺乏体制保障的初创公司,决策往往并非基于严密的逻辑推演,而更像是老板个人经验与直觉的随意延伸。
这种 " 技术为玄学服务 " 的荒诞感,在随后的日子里变本加厉。每当 SFT(监督微调)、RAG(检索增强生成)、Agent(智能体)等新名词在行业里走红,老板总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会议室,要求团队 " 尽快用上 "。
张诚并非不能理解老板的焦虑。在这个狂飙突进的行业里,创业者很难屏蔽外界的噪音,他们迫切需要向投资人证明自己 " 始终站在前沿 "。
但现实是,技术的先进并不等同于产品的成立。尽管用上了最时髦的方案,产品上线后的日活数据却始终在 500 左右尴尬地徘徊,付费用户更是寥寥无几。
私下里,张诚几乎把市面上的竞品试了个遍,得出了一个令人沮丧的结论:在模型底层能力高度同质化的今天,大家用的多是 Meta 或阿里的模型底座,微调带来的差距微乎其微。
更致命的是,AI 赛道已经成了巨头的游乐场,小公司既没有先发优势,更缺乏海量流量的加持。大厂一旦下场 " 占坑 ",留给初创团队的生存空间会被迅速挤压。对于资源匮乏的小团队来说,所谓的 " 窗口期 " 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个伪命题。
老板并非没有努力。为了突围,他不断要增加功能,试图寻找 " 差异化 ",但在张诚眼中,这更像是一场没有方向的盲目加注。
老板时常突发奇想,要求加入一些极为小众的功能,比如在音视频里划线记笔记、复杂的新手引导、对话式助手等。张诚根据经验提出异议,却总是被一句 " 产品经理要走在用户前面 " 挡了回来。
真正让他感到无力的,是沟通的断裂。两人最激烈的一次争论,源于一次与张诚多年经验完全相悖的判断。
老板希望在推荐精准度上形成优势,决定不学竞品在首页铺大量内容,而是每天只向用户推送 5 到 10 条 " 最精准 " 的信息。
在张诚看来,这几乎是一个自我矛盾的设定。张诚认为,推荐量越少,用户行为数据越稀缺,算法越难收敛,所谓 " 精准 " 反而更难实现,甚至可能陷入数据与效果的恶性循环。
他试图追问依据,也提出过渡方案,但很快意识到,这并不是一场基于技术的讨论。老板无法剥离个人经验与审美,而他的角色,也只能是执行。
这种 " 拍脑袋 " 的决策方式,让整个技术团队逐渐陷入无效消耗。
" 我们就是在陪老板烧钱。" 一次午餐时,同事们不再掩饰疲惫,开始明确拒绝加班。
夹在中间的张诚,只能独自熬夜补位。一次凌晨四点修完 bug 躺回床上,他望着窗外的夜色,那个 " 项目要黄 " 的预感,第一次变得如此清晰。
他开始认真地想:这条路,可能真的走不通。
退路,并不存在
产品上线半年后最终下架,老板又转身投向 " 生图软件 " 的热潮。张诚彻底疲了。
老板并非 " 外行 "。2023 年,他曾主导一款 AI 写真生成应用,产品上线即收费,半年内实现盈利,是第一批 C 端 AI 应用中少有的成功案例。
但回头看,那次成功纯粹依赖场景红利。当时线下写真门店价格高、流程繁琐,用户需求明确;同类产品稀缺,冷启动和留存压力低。
而这种成功是无法复制的。眼下的产品几乎不具备这些前提,老板曾经奏效的 " 产品直觉 " 在新的环境里频频失灵。
" 燃 " 不动的张诚,决定逃离。通过朋友内推,他得到了国企面试的机会。
面试当天,他穿上白衬衫,仔细刮了胡须,用发蜡整理头发,尽量让自己显得稳重可靠。然而,面试的走向完全出乎他的经验。
面试官对复杂算法逻辑毫无兴趣,只反复问他一句话:" 为什么来这?"
张诚看着周围一圈在大厂 " 卷 " 不动的同龄人,坦诚回答:" 太累了。"
在他看来,面试更多是在确认一种态度:能否接受流程、服从安排,能否长期稳定。
于是,他有意将每一个 " 我认为 " 换成 " 按要求 ",仿佛摸到了新的职场密码。回家的地铁上,他忍不住计划进入国企后的生活安排,查找那家国企附近的小区,还看了看周边的健身房。
却没料到,结果依然是一句冰冷的 " 抱歉 "。
事后复盘,他猜测或许是直言不讳坏了事,或许这个看似安稳的体制内早已有隐形围栏,候选人早已内定。
这种挫败感他并不陌生。在大厂时,他就因为 " 情商 " 吃过亏。他不喜欢给领导拿咖啡、领快递的潜规则,也无法忍受在弹性工作制之外被强制提前半小时到岗,最终成为裁员潮中的第一批牺牲品。
如今的张诚,正处尴尬位置:既没有能让他一劳永逸的职场资源,也缺乏灵活变通的处世手段。他自嘲:" 既不会拍马屁,也不敢拍桌子 ",只能任命运在风口中摆布。
这种职业焦虑也蔓延到了私人生活。
最近,他在相亲。多数对象奔着他的职业光环而来。
上周,一位令他心仪的女孩坦言:" 看你参与 AI 创业,我才来见你的。"
女孩在国企工作,稳定但收入不高。显然,她把张诚当作能赚钱、会搞事业的男性。AI 算法工程师这个头衔,对她而言像一张通往更好生活的门票。
张诚只能心虚地低头夹菜,试图戳破这种粉红泡泡。他告诉对方,程序员职场寿命短,首付后积蓄所剩无几,未来几十年的房贷全押在 " 持续有收入 " 这件最没把握的事上。
然而,对方一句话让他哑口无言:" 没事,总比在国企强。"
那一刻,张诚感到莫大的讽刺。这位在国企上班、厌倦平庸生活的女孩,正拼命想逃离他梦寐以求的港湾。
而他,这个在外人眼中意气风发的 AI 专家,却在深夜里疯狂刷题,只为躲进那座她不屑一顾的城墙,终结长达数年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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